在夜晚的雨林里追踪比我想象中的难很多,我的敌人不仅仅有那个怪物,还有蚊虫、烂泥、杂草、藤蔓和黑暗。
那怪物的脚印在比较坚硬的潮湿泥土上很明显,然而伍德兰的足迹我几乎分辨不出来:雨林内的地面大多都覆盖了厚厚的落叶和烂草,我只借助透过树冠的月光来分辨。我曾经三番五次地想点燃火把,但想一想,想要分辨它的脚步声可比直接用眼睛找到它容易得多,况且我也不需要火来吸引雨林里的虫子。
我想把达芒发给我们的香包整个洒在身上以图得清净,蚊子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尝试接近我,即使我在不停地前进,这些执着的小生物从未放弃过。更让人烦的是,因为时不时耳边萦绕的“嗡嗡”声,我很难集中精神。
我很努力地想快点追上伍德兰和那怪物,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检查怪物的脚印附近是否有那少年的足迹,事实也证明他一直在被追逐。这已经是多久时间之后了?我约莫估计自己已出发了三四个小时,刚刚射出了第二支令箭以表明我的位置。伍德兰跑的并非是一条直线,他先向着我们的正侧面——也就是环形盆地的边缘——走了一小时左右,然后微微向左拐,向着我们来的那条路的内侧跑去。
我始终也没有追上伍德兰,那个沉重的踏步一直没有出现,倒是在背后的方向上我听到了一些微小的脚步声。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脚步声可能来自迦兹朗的敌人。但很奇怪的是,对方只是一个人,或者说——直立生物,并非人类。它既没有鞋子落地的那种重物碾压声,也没光脚那种黏糊细碎的感觉。
是变种?那么就要排除雨林里最常见的长臂毛人了,这种变种比起在地上跑步更喜欢攀爬在树顶,居高临下。考虑之前城邦人目击的情况剩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变种蜥蜴。在雨林中放弃在炎热的白天中活动,只在晚上狩猎,这也符合它们的习性。听脚步声的大小和步频,估计对方不会比我重,体型也比我小很多,近距离缠斗我不会在下风。
我不想一直带着这条尾巴,这样的状况下追踪那黑色怪物和伍德兰只让我感到烦躁,我得做点什么。
于是我停了下来。
没有了自己前进所发出的杂音,我能很清楚地听到周围小动物和昆虫活动的动静。我努力稳住呼吸,在一片略有月光透过的树后藏了起来。
我的对手也止步于几十米之外,一时间的寂静中头顶树叶的颤动都清晰可闻。凭借着附近微弱的月光我只能分辨树木的轮廓,看不到后面的人,只能从时不时传来的细碎声音中得知对方在之字形前进,接近我的所在。
我绕着树,不断调整着自己的所在以便不被对方看到。匕首已经出鞘,当它摸到这棵树边的时候我就要绕到它背后来个出其不意。
对方也是有备而来,在距离渐渐缩短的过程中变得小心,脚步声渐渐融在了雨林的背景之中。我无法听声判断它的位置,现在就只能靠经验预测距离,这是考验耐心和决断力的时候了——太早或太晚都要冒着视力不佳夜战的劣势,我必须在正确的时候绕过这颗榕树,一击必杀。
我以一步一厘米的方式绕过了榕树,虽然在树影之下周围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仍然在树的另外一边看到了那个身影,布料皮革摩擦的窸窣碎响就来自那里。
就是现在!
我跳了出去,两步便绕过了横在我与它之间虬绕的树根,右手持刀,左手反手准备封口。
对方只来得及转过身来,我已到它身前——面前是一双青绿色微荧光的眼睛,纺锤形的瞳孔,满眼惊恐;左手所碰到的是光滑柔软的皮肤,在下颚上皮肤结成了细细的鳞片……
我倒吸了一口气,急忙扔下手中的匕首。
我的天,简直不敢相信。
“维莱娜?!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撤下左手,捧住她的脸。“小妖精,你不应该和大家在一起吗?!”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扑进我的怀里,戴着手套的爪子抓住了我的衣角。
“你…你…刚刚我叫你,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她的声音带着点哭腔。
“咦?我没听到啊……”我发誓我一直都竖着耳朵,但完全没听到她呼唤我的声音。这不是第一次,我发现当她耳语或者尖叫的时候我经常会完全听不到,加之她的嗓音本来就很特殊,我一直觉得这也许是她那与众不同的发声方式造成的哑音,她却坚持说只是我听不到她的声音而已。
“你是聋子!聋子!”她捶了我一拳,瞪着眼睛,显然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都吓死了……你不回答我,我还以为是敌人…”
看起来我的确是吓坏了她,我急忙给了她一个拥抱,向她道歉。
仔细一问才知道,她对我独自去找伍德兰的决定感到气愤,所以在送耶嘉回营地的时候她就已经打定好要来找我了。捷思队长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所以正好趁着所有人都在忙的时候,她就跑了出来,原路返回那片空地,循着我的脚印一路追了过来。她的夜视能力比我强太多,再加上她的脚爪在这样的地面上跑起来比穿着鞋要快得多,所以她一分钟都没耽搁,出发才两个多小时就追上了我。因为抱着要吓我一跳的心情,她没有在离较远的时候就呼唤我,但待我停下来,她反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错了人。
对于她偷溜出来找我这件事,我真是又生气又开心。她这么做很危险,毕竟我们不知道这里还有什么其他有敌意的生物。我走的地方因为有过那怪物的存在而相对安全一些,因为野兽和变种通常都会远离看起来就比自己强的对手。维莱娜则比我晚出发至少一小时,她走过的路上完全可能会遭遇敌人。但现在再责备她也没有意义,她安全地到了我身边才是最重要的,有她的陪伴我就可以微微放松一下一直紧绷的神经了。
追逐足迹变得容易了很多,她能在我完全看不到的情况下分辨伍德兰的脚印,这证实了那少年一直都在被怪物追逐。
在谈及追踪的时候,她已抛去之前的担心和惊讶,她变得冷静,锐利的眼神让我感到亲切却又陌生。三年过去,我的长发已经不在,脸上的婴儿肥也渐渐消去,但维莱娜的侧脸丝毫没有变过,只是这样的眼神已很少看得到。她越来越像一个普通人类孩子。她变得爱笑,爱撒娇,爱闹别扭;她平时在周围的人面前逞强,但也会在遇到困难时会寻求帮助。
这也许就是她原本的样子,只是我并不认识在而已。我宁可认为,她是因为在过去受了太多的苦而变成这样的——她让自己做了太久复仇执念的奴隶,那念头造就了另一个表象,把原本的她藏了起来。
我们顺着脚印找到了一个队员的遗体。他毫无抵抗地死去了,左手已经被割走,铭牌也不见踪影,想必是伍德兰替他收去了。
维莱娜的反应没有之前见到另一具遗体时那么强烈,但我还是能看到她的不安。
在不同的地方找到了两个队员的尸体,我们已经几乎可以确定乔佛里·塔盾教头的小队已经全部阵亡了。我越发地觉得这不是我们应该来的地方,而且那个巨人绝对不是唯一的敌人。我不想继续思考下去,这样只会助长恐惧,但我觉得找到伍德兰归队后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队长请求撤退。
维莱娜突然拽了拽我的袖口,她在小声说什么,但破碎的音节中我听不出她想表达的意思。又出现了。
“小妖精!”我急忙打住她,“是不是我耳朵出问题了,我听不到你说话!”
她顿了顿,开口又说了两个词。在丛林中窸窸窣窣的背景音中我只能分辨出她喉咙里发出的微弱气声。
“声音大一点?”
少女很艰难地咳了两声,才用那又沙哑又尖细童声一般的声音吐出一句话:“你没有听见那些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周围是一如既往的静谧,什么都听不到。
看到了我的脸色,她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眉毛几乎绞在了一起。“你听不到。”她说,“听不到我说话,也听不到这个声音。”
我无奈地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皱着眉缓缓地转头听着,突然就拉起了我的手:“快走,那个声音从背后过来了!是’那家伙‘!”
在我吃惊之余,腿就随着她迈起的步子一起动了起来。
那家伙?那家伙不应该在我们前面吗?还是说它在附近绕了一个圈?我不理解。但很快,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出现在后方,我们不得不再次加快了步伐。
没有时间额外分辨伍德兰的脚印,我们直接循着巨人走过的路跑到了环形山边缘的岩壁下。
这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岩壁上千疮百孔地布满了旧时代的矿洞。巨大的脚印在草地的中央戛然而止,然后转向了环形山谷圆心的方向,而伍德兰的脚印则向着岩洞方向延伸。
他逃掉了?临近岩壁的地面变得坚实,在石质的地面上没有痕迹,维莱娜也分辨不了伍德兰走向了哪里。
是离开这里,还是去寻找伍德兰——盲目走入岩洞是自寻死路,我也不想追到这里就放弃。
“伍德——”我放开嗓子对着那些岩洞大喊,希望他能听到。最先回应我的却不是他,而是一阵来自山谷中心方向不远处的骚动。
“伊拉!”维莱娜踮脚起来捂住了我的嘴,她这样惊恐的表情我从没见过。那双青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在丛林的边缘,微张的嘴唇颤抖着。
“那…是第二个‘怪物’……”她喃喃地说。
不用说也知道了,我已看到黑暗深处渐渐亮起的一双“眼睛”。
再看向面前这双眼睛,动摇、迷茫、畏惧,她没说话,但这求助的眼神就像在问我“怎么办?”一样。
如果伍德兰进了岩洞而甩掉了那怪物的话,我们也可以。
黑影出现在了树影之间,碾压树根和烂泥的脚步声再清楚不过。若现在不走,我们就要听到自己被碾碎的声音了。那个岩洞?
天知道。
我拉维莱娜朝着远处看起来比较小的一个岩洞跑去。希望那体型巨大的怪物会卡在里面——这个荒谬的想法居然现在看起来是最合理的选择条件。
“等等,那边那个……”跑到一半的时候维莱娜突然指着另一端一个比较大的岩洞停了下来。
“没时间了,走。”怪物就是从那边走过来的,即使那是正解,我们也没有机会能在它之前冲进那个岩洞之内。
不思考的后果就挡在我的面前。
坍塌的石壁,死胡同。这个岩洞只有七八米深,洞壁光滑,很明显原本是一个很深的直洞,然而一次塌方将我们前进的路线完全阻拦。
退路?那个黑影已经出现在了洞口,它弯下了身,向着我们所在的地方一步步逼近。我已经想不到任何方式可以带我们离开这里。我已经见识到它砍不破射不穿的铠甲,还有轻易将人一掌掀飞的怪力,这就是一个加大号,全身没有任何弱点的“猎人”。
我也感到了束手无策。维莱娜扑进我的怀里,浑身发抖。奋斗而死强过等待而亡,无论如何我得试一试。
“小妖精。我去吸引它的注意力,你从它身侧逃跑。”
这是我想到的唯一能让其中一人逃生的方法。她比我体型小,夜行能力也强很多。她逃离的可能性比我高一些,只要我能为她争取一秒的时间让她到那怪物的对面去。这就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对她救了我的回报。
巨人已经近在咫尺,我能看到那盔甲上溅射的钢水凝固所留下的印渍,它就是和伍德兰战斗过的那个怪物。我默默摸出了背后的匕首。它用蓝色的眼睛盯着我,缓缓伸出了右手。那只手上所沾染的血腥味都飘了过来,但它完全不反光,黑得就像代表着黑暗本身一样。
现在还有什么害怕的呢?我不可思议地感觉身上很冷。不过寒冷让人感觉亲切,就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三年前一样。
““去吧。””我和维莱娜同时开口。
她推开了我,转身退后一步,挡在我和那只巨手之间。
那双青绿色荧光的眼中满是悲伤,令人绝望的气声从她的喉咙中逸出。
我想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维莱娜,你想说什么?可我听不到啊……
我再也不会知道她刚刚想说的话了——怪物的手就像抓虫子一般,将她的头部捏在了五指之间。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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